设计是什么?在工业设计界,这个问题号称“天问”, 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三十多年的工业设计发展。被誉为“中国工业设计之父”的柳冠中,近日在接受采访时,解答了这个问题,犀利言语的背后凝结的是这个已年过古稀之人,内心深沉的家国情怀。现摘登他的访谈内容。
现在的设计,就是骗钱
改革开放以来,我们最大的成果就是销售。企业重点全放在销售上了,销售总监在一个企业拿钱最高。什么研究什么去开发,根本不做的。
这些问题症结现在暴露出来了,工业没有基础。粗放的经济,粗放的工业,这个问题必然出现。在这样的形势下,大家根本不会重视设计。所谓的设计就是酷、好卖,于是中国就出现了眼球经济,美学经济,这都荒唐得很。说老实话就是骗钱,设计师帮着企业家在骗老百姓手里的钱,变花样骗你买。
这些问题归根结底是中国没有完全工业化。中国其实根本不是制造大国,是一个加工型制造大国。制造,顾名思义,所谓“制”是规范、标准、工艺、流水线、设备,但这些都是进口的,不是我们的,“制”不是我们的,“造”是我们的。
我们现在抓的都是一些临时的措施,整体的问题没解决。大家都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,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干,都是小而全的。你看日本,这么大的一个工业强国,所有的螺丝钉不管是航天飞机还是小的东西,都只有一个厂做,做的又精又专又深,而我们每一个厂什么都做,哪里能做得好?德国这么大的一个工业国家只有三家电镀厂,而我们几乎每一个企业都有一个电镀厂,你说能做好吗?这就是典型的小生产社会,小农经济。
中国人没有“有钱大家挣”这个概念。开放初期广东有这个口号,但是并没有做到,大家都要有钱自己挣。工业化就是分工合作,你的优势是他的缺点,你的缺点是他的优势,在系统中的分工合作。
工业设计也是,真正的本质是整合、集成,不是最后一道工序,而是全程序的设计干预,似乎我们到现在还不明白设计的这个本质。
究竟该如何制造马桶盖?
外国没有的,我们从来不敢想。所以我们有的时候把做的方案给老板看,老板马上就问,这个东西美国有没有?我说没有。那欧洲有没有,日本有没有,我说没有。那台湾有没有?没有,香港有没有?没有。那没有就别做了。都是为了马上见到市场的效果。谁也不愿在基础研究开发上下本钱。一个民族如果没有仰望天空的人,都是眼前,那这个民族还行吗?
我们现在看到的“设计”,只是看到外表,没有看到背后的产业链。而外表是最低层次的,设计师是要解决问题的。这就是我提出的“事理学”,就是做“事”,解渴的“事”在先;工具在后,是被选择的、被定义的。比如,手机,就是为了解决人们通信、记录、传递信息的问题,但也许再过几年,手机的概念就没有了,也许一个墙面就可以实现了。这才是设计,不是物是事,是解决问题。
比如,制造马桶盖。我们现在就要做这样的基础研究,中国人屁股的比例尺度是怎样的?中国人的小腿到底多长?马桶盖为什么会压迫腿部的血液循环?能不能让压力均摊开来?我们采集几百人的屁股形状,(很荒唐吧,这就是设计师要干的基础研究,商业绝对不做这个东西)怎么做呢?让人穿上紧身衣,坐在一个橡皮泥上,有一个印子,然后分类,最后为马桶盖的形状找到一个共同点。
我们还做什么?我们的马桶不都是陶瓷的吗?是为了不附着粪便,陶瓷表面会有一层釉。现在的陶瓷,要大量的陶土,但陶土现在都进口了。我们自己的土没有那么多,而且陶瓷制品运输过程中,占空间,易碎,损耗率10-20%,那我们可不可以提出一个概念,外国人没有的,就是未来的马桶,不是陶瓷的?
所以我们研究中国人的大便,看中国人的食物特点以及粪便的成分、测定其黏稠度,再研究各种材料表面的光洁度,提出材料和表面处理的技术参数,就有可能是“突破性创新”,这就是制定中国马桶材料的参数和制定中国马桶“标准”的依据。这些说出来都有些可笑,但这才是设计,基础研究。
如果企业不做这个事,如果没有研究机构做这个事,那中国不是永远跟着外国人的标准走?
三十多年了,我们的设计师大部份都是“白领”打工仔,仅做造型效果图,在上面建模,全部做表面的东西。设计是一个体系,要有战略层次,但这个体系没有在中国建立起来。
(摘自3月25日正和岛微信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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